谢迟安

花尽酒阑春到也(一)

四月的江南,春深绿净。湖水碧阴阴的,笼着一层淡淡的纱似的雾蔼。傍水而居,烟雨绵绵。对此人们只说到“江南烟雨几时休,古镇人家茶酒楼”。


苏砚十五岁那年随父亲迁来江南,偏居一隅。春景繁繁华华,迷了她的眼。从京城来的小姑娘眨着眸子,笑立在船头。竹竿一挑,水花也泛着碧色,春水溅上了少年的衣。公子一身素白,指节轻轻掸着衣袖,回眸而笑,清朗如皓月。


苏砚本醉于青山绿水之间,这下登时醒了一半,心下暗道糟糕。正欲唤来侍女,持柄簪花团扇,叫船夫靠近些,好去赔个不是。却见那公子已转过了脸来,嘴角含笑,一只手还捻着他泼湿了的袖子。原是他。原是她。


前天。苏砚早起推窗,只见远山横卧,天地空茫。珠帘外花枝摇曳,远观如烟霞灼灼,近看却疏疏淡淡,有被风吹落了的花瓣从轩窗里飘进来,铺在桌台上,盖满了昨夜未来得及收的画纸。纸白萼红,浸着幽幽冷香。她把花收起来,兜进袋里。带着小枳顺着山道上了明徕亭。石阶悠长而苔痕新碧,山林寂寂,早蝉声声。看山看树看景看花,在苏砚吃了三盏茶,饮了四盏果子酒后,终于看到了人。


蜿蜒山道上,两三黑点徐徐前行,去的正是杏林方向。为首的少年轻裘缓带,打马看花,苏砚只记得他身长玉立,像一棵傲竹,暗含着不屈的风骨。以及他带笑的眸,那样透亮,似蒙着一层清透的玻璃,又仿佛把满林春光都掩映进了眼底。只是江南最不缺这等意气少年,虽然那股子快意洒脱,令人向往。


很快,人已行至明徕亭。少年们的谈笑声像飞鸟般透着丝欢快意味。为首的挑开一半竹帘,望进去,愿是未料到亭中已有了人,还是个姑娘,不免一怔。苏砚以扇掩面,退避。小枳走过来立在她身前。他侧过身,眼睛望地,拱手朗声道,“在下祁远,不知姑娘在,唐突了姑娘。”于袖间取出一折扇,“这折扇今日且给姑娘赔罪了,望不嫌弃,来日再来赔礼。”苏砚叫小枳收下。白绸裹着一柄竹骨折扇,扇面横卧一只瘦劲老梅,疏花秀蕊,浓淡相宜,笔意潇洒至极。上有行草书就两行: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墨香萦绕。小枳:“祁公子,便是老爷最近赏识的文人。”苏砚手执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打着手心,漫不经心道,“父亲遇一落寞少年,欲出银资助被拒,因赏识其文章,邀其过府一叙,少年坦然赴约,言谈有物,举止洒然,父亲大为赞赏,引为忘年交。这个,我晓得。”“听说每逢祁公子来府,家中婢女争相奉茶,今日怕是又好玩了。”小枳笑着打趣,苏砚就笑着打她,未作言语。这厢祁远退了出来,回身解释道:“是苏家的大姑娘在里头。我们且另觅佳处。”想起刚刚苏砚起身退避时衣袖不小心撞倒了酒盏去扶的样子,以及竹帘内溢满的果子酒的清香,不由偏头笑了。怎么说呢,江南哪里无所有了?

 



评论

热度(2)